第一百零九章 腊家湾旧事

临安城外,十里亭。

吴挺用力地抱了吴扬一下:“小十,五哥走了,你在临安要多多保重。记住,凡事保住自己为第一,其余的不要管那么多!还有,小心张去为!”

吴扬“唔”了一声,十分不舍,“五哥且回兴州,等皇上准许诸路州刺配盗匪为兵卒的诏令一下,我就去找老蒋给你的新军发最好的装备!”

提到这个,吴挺忍不住眉花眼笑,他这个弟弟真有本事。

吴扬进了一趟宫,原本差点黄了的刺配盗匪为新军的事情又成了,这次不仅是兴州,大宋各州各路都能照此施行。

吴扬又以自己不能在兴州尽孝,担心父亲安危为由,请皇帝用大宋将作监最新式的武器给吴璘装备亲卫。

皇帝大手一挥,一下子给了吴挺五十人的最新制式装备带回兴州。

鱼鳞甲、钩镰枪、袖箭、诸葛连弩,还有来自日本的百炼刀,全部都是好玩意儿!

吴挺用肩膀撞了吴扬一下,贼兮兮地笑道:“你是怎么拿下蒋春霖那老儿的?哥哥可听说那老头脾气倔着呢!”

吴扬微微一笑,转开话题道:“官家发话了,将作监自然得遵照执行。五哥,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,张去为究竟跟咱家有什么过节?”

吴挺的笑容僵了一下,掩饰道:“哥哥怎会有事瞒你?张去为跟父亲有点误会,原本是他对不住父亲,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,父亲也从不提起,这事就算过去了。没想到小人就是小人,他反而还要为难咱们!……总之,你提防着点,莫要跟他发生冲突,你要离开临安去编练新军,小心他给你上眼药!”

吴扬知道五哥没有说实话,他也不再追问,毕竟他已经不是那个躲在五哥身后安享荣华的少年了!

他不再是兴州府无忧无虑的吴十郎,他是皇帝的臣子,是大宋皇城司的提点吴大人,也是上五指的吴指挥使!

他主动抱了吴挺一下:“五哥,保重!”

吴挺是最后一个离开临安的,其他的帅臣在景灵宫宴之后的第二天纷纷启程回驻地,他因放心不下吴扬多留了一日。

吴挺带着兴州的人马走出老远,直到回头再也看不到那个挺拔的身影,队伍才慢下来。

长安低声问道:“大人为何不告诉十公子实情,也好让十公子防备一二?”

吴挺也放低声音说道:“老十马上要离开临安,对他没了威胁,相信他也不会再去追着害小十。若是告诉小十实情,以小十的性子很难保证不会做点什么,那样一来小十和他之间怕是很难善了!”

他叹道:“上一辈的恩怨夹杂了皇命,很难说清楚谁是谁非,就这样吧,让小十简单地活着,活得开开心心!”

…………

吴扬目送着兴州的车队,直到再也看不到五哥和车队的影子,他这才回身上马。

吴扬今次出城只带了长吉一人,两人骑在马上,任由马儿慢悠悠地在回城的官道上溜达。

吴扬问道:“事情可查清楚了?张去为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
张去为是最近两三年冒头的内监,他极会揣摩皇帝的心思,又擅长逢迎,什么养钧容乐班,开甲库酒局,修缮景灵宫等等,都是张去为想出来的点子,每一个都正好挠到皇帝的痒痒处,他很快从一个普通的内监升做都知,皇帝对他的宠信程度甩了陪伴多年的王沐恩好几条街!

这样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与吴家结怨!

吴扬要将张去为这个人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查清楚,但他不能亲自出面去查,那样动静太大,也没了回旋的余地。他吩咐长吉去找隗忠,有范曾这尊密谍司大神在背后撑着,宫中甭管什么人都休想掩藏行迹!

长吉果然不负所望:“都查清楚了,这位张都知的确跟老爷有过交集!”

张去为建炎元年入宫,后来拨到元懿太子身边伺候。

元懿太子生母潘贵妃见他胆大心细又忠心,便将元懿太子交托于他,命他相伴太子长大,可以说元懿太子自出生起大多时候都是张去为在照看。

建炎三年,“苗刘兵变”,当今皇帝赵构被迫退位,不足三岁的元懿太子被叛军拥立为帝。

那时候当今皇帝失势,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,遑论保护年幼的儿子。

加之叛军首领苗傅和刘正彦本就是痛恨康履、蓝圭、曾择等宦官弄权,肆意羞辱武将,这才起兵“诛奸逆,清君侧”。苗、刘二人带兵包围康履住处后,大肆捕杀宦官,更让宫人吓破了胆,纷纷逃散。

眼看年幼的元懿太子无人照看,自孟太后以下,赵宋皇室人人忧心。

这个时候,不足十岁的张去为站了出来,主动要求到元懿太子身边照顾。

苗傅和刘正彦也怕元懿太子突然暴亡无法收场,立刻将张去为带到元懿太子跟前。

此时的小太子小脸忽红忽白,高烧和惊吓让他神志都有些模糊了,但张去为刚一靠近,原本闭着眼睛的元懿太子立刻向他伸出小手。

“张伴伴,抱抱,张伴伴你去了哪里?元懿可想张伴伴了!”

“张去为一直留在小太子身边,据说,只是据说啊,天寒地冻,加上无人照料,张去为到太子身边时,太子已病得不轻,他高烧惊悸,身子时冷时热,年纪小又受不得碳气,张去为一会儿去火炉边将身体烤热,一会儿站在冷风里将自己冻凉,反反复复用自个儿的身子去给小太子调节体温,这才将小太子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,活着等到了平叛的那一天!”

对于一心想做一个忠仆的长吉而言,张去为就是一座他难以跨越的高山!

后来就是众所周知的,元懿太子由于得了小儿惊悸症,一个小内监不慎推倒香炉,巨大的声响让太子受到惊吓,发病死了,皇帝绝嗣,大宋江山没了继承人!

“据说,还是据说啊,那个推倒铜香炉的小内监就是张去为!太子死后,皇帝发作了许多人,伺候的宫娥、诊病用药的太医、守卫太子寝宫的侍卫都受了牵连,罪魁祸首的张去为却毫发无伤。只是自那以后,张去为在宫里如同销声匿迹了一般,活得无声无息!”

一直到绍兴十一年,大宋以岳飞为首发动第四次北伐战争,大宋兵分四路,吴璘与吴拱带领吴家军连战连捷,金兵退守腊家湾城。

吴璘和吴拱打算一鼓作气与城内的豪杰之士里应外合拿下腊家湾城,这时宣旨的太监到了,要求吴氏叔侄立刻退兵,“否则以谋逆论!”

“前来宣旨的天使就是张去为张公公!”

吴扬思索了一下,对腊家湾这个名字毫无印象。

“既然张都知是奉皇命而来,为何会与老爷结怨?这么多年我竟从未听府里人提起过腊家湾之战?”

长吉踌躇了一下,叮嘱道:“公子,这话是我听我爹说的,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,更不要说是我说的!”

见吴扬点头,长吉继续说道:“听我爹说,腊家湾城里有老爷的一个结义兄弟,当时就是他决意充当老爷的内应,助老爷拿下腊家湾城,结果攻城攻到一半皇帝突然派天使来宣旨,要求撤军,老爷苦苦哀求传旨的天使,宽限半日的时间,让老爷打下腊家湾城再撤军不迟!”

长吉咬牙:“可那传旨的中官说什么也不同意,立逼着老爷即刻撤军,不然就要上奏朝廷告老爷一个谋逆!那时候,大老爷去世没两年,吴拱少爷还年轻,老爷在军中和朝中的地位远远不如现在有分量,只得含泪撤退!我爹那时是老爷的亲兵,他说老爷下令撤退之前,下马对着腊家湾城池方向深深鞠躬,撤退的命令刚一出口,老爷当场呕出一口血来,泣不成声!

不消说,老爷的结义兄弟最终失陷在城内,据说,老爷撤军后,金兵将城内百姓屠戮殆尽,不论男女老幼,一个活口都没留!老爷的结义兄弟全家死绝,老爷回来后大病一场,从此府里再没有人敢提起腊家湾三字!”

吴扬不知道想什么,想出了神。

长吉愤恨道:“天高皇帝远,他就是多等半日又会怎样?谁会怪罪?可他一刻也不肯等,活生生害死了腊家湾满城的百姓,害死了老爷的结义兄弟!可恶!老爷没有找他算账,他倒好,还来给咱们府里捣乱!羞辱五公子和公子您,阻拦皇帝给咱们府里的军资,他算个什么玩意儿!他最好祈祷老天爷别让他落单,别让我撞见,到时我定要他知道小爷的手段!”

吴扬没有阻拦长吉,任他发泄心中的不满。

他耳边反复回**着一句话:“吴将军虽然是他的亲哥哥,可他们容貌半点也不像!”

世人都知道,吴扬和吴挺并非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,吴挺是嫡子,吴扬是庶出。打小就有人说吴扬的容貌与雪姨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吴挺则差不多是吴璘的翻版,两兄弟自然长得不像。

知道了张去为与吴家的过往,吴扬免不了要多想一层,深得皇帝宠信的张都知刻意提到他和五哥的容貌,绝对不是无的放矢!

他问长吉:“我和雪姨娘是什么时候入府的,你可知道?”

长吉点头:“知道啊,公子和雪姨娘是绍兴十二年端午节入的府。那时候公子才两岁半,长得玉雪可爱,就像年画娃娃似的,主母一见就喜欢,要将公子养在自己膝下,是雪姨娘死活不肯,老爷和主母这才作罢!”

有些念头从吴扬脑中一闪而过,快得让人抓不住,他目视前方:“走吧,先回城!”

「今天周末,又是月底,三更奉上~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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